仲川悠

【双花】好好

时间第十二赛季

原创角色第一人称视角 请注意

0.

好好地生活 好好地变老

好好假装我已经把你忘掉

——BGM《好好》

1.

7月，昆明。

我端着咖啡走进会客室的时候，张佳乐正靠在沙发里，扭头看一旁书架上的玻璃摆件。

那是多年前百花战队设计发售的周边商品，我从二手交易网上淘来的，闲置多年。

底座的百花队徽上立着重剑葬花和自动手枪猎寻，底下有一行刻字——     

「 百花战队——繁花血景 」

“以前我们在百花训练室也摆过一个，”张佳乐保持扭头的姿势看着书架，一边对我说，“后来俱乐部装修，不知道给收哪儿去了。”

我把咖啡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：“喜欢的话一会儿带走吧，送给你。”

张佳乐愣了愣，然后笑着说谢谢。

2.

荣耀职业联赛第四赛季时，我作为实习记者加入《电竞周刊》编辑部昆明站，开始负责百花战队的随队报道工作，满打满算，今年已是第九个年头。

这也是我认识张佳乐的第九年。

他还穿着方才在楼下拍摄杂志封面时的服装，白衬衫和米色休闲裤，头发也吹了造型，脸上是卸完妆后淡淡的苍白，气质与平时的他很是不同。

我在他对面坐下，准备好采写用的笔记本，拿出录音笔放在茶几上。

“今天要录音啊？”张佳乐问。

以往我确实没有采访录音的习惯，但是今天终究不同。

我问道：“可以吗？”

“成吧，毕竟最后了。”张佳乐爽快地点点头。

3.

我放慢节奏，先从近况开始聊起。

刚刚结束的荣耀职业联赛第十二赛季，霸图战队止步四强，张佳乐在赛后新闻发布会上宣布退役，并在夏休期前正式离队。

直到最后，张佳乐也没有在霸图实现理想中的夺冠。第十二赛季韩文清退役，宋奇英继任霸图队长，风头正劲，新团队经过一年的磨合后交出了赛季四强的成绩。

至此，张佳乐的退役也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。

我问道：“这次退役，你选择了离队回到昆明，霸图方面有没有用其他职位挽留你的意向？”

张佳乐点点头：“有，我拒绝了。”

“当年霸图砸下了血本，是请我来拿冠军的，结果没能实现，那么最后这两年我当是还韩队的情了，能给晚辈们做点贡献就好，新老交替到我退役已经完成，现在的霸图没有非我不可的位置。”他向后仰，后颈轻轻靠到沙发背上。

“虽然有时候会想，我打了十几年荣耀，前前后后搞出的动静也算挺大了，但好像最后也没能在联盟真正留下点什么，当然说到底，这也是我自找的。”张佳乐自嘲地笑了笑。

我说：“你留下两支豪门俱乐部的战绩，还有百花缭乱。”

张佳乐点了点头：“我问心无愧。”

4.

话题兜兜转转，谈起了第五赛季的总决赛。

彼时的张佳乐尚且年轻而稚嫩，被人“张队、张队”地喊着，眼睛里却总是有着化不开的忧郁和疲惫。

和所有百花粉丝一样，我看在眼里，不去想，也不敢去想，任他对所有人喊出背水一战的决心，一次次把自己推上风口浪尖。

一直到决赛后的发布会结束，摄像机停转之后，他在一瞬间瘫在了椅子里。

我记得当时站在台下看着他，心唰得凉了。

“当时看着你，我只觉得抱歉，”我对张佳乐说，“对那几个月来强加给你的一切，我真的很抱歉。”

我从没在一个人脸上见过那么浓的疲惫，如果台上有一张床垫，我毫不怀疑他会直接一头栽进去。

张佳乐颇为赞许地看着我：“你是位优秀的粉丝。”

我问道：“能不能告诉我，那个时候你在想些什么？”

张佳乐却突然沉默了。

我心里一紧，知道自己终于问到点子上了。

我静静盯着张佳乐的眼睛，姿态近乎咄咄逼人，相处了这么多年，我知道这样对他有效。

张佳乐沉默了许久，最终轻轻吐了口气。

“我可以告诉你，但你先把那玩意儿关了。”他看着面前的录音笔，努了努下巴。

我拿过来摁下电源键，又将录音笔顺着茶几推到对面，张佳乐扫了一眼，重新看向我。

“我很想他。”张佳乐说。

我彻底愣住了。

5.

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孙哲平。

第五赛季那个春天，对所有百花粉丝来说是一场不愿回忆的噩梦。

当时季后赛在即，队长孙哲平却突然宣布退役，本人拒绝一切采访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编辑部所有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而我记得当时好不容易打通张佳乐的手机，他却在电话那头说，我不清楚，我不比你知道的更多。

“那是真心话啊，结果说出来你们谁都不信。“张佳乐说。

“老孙那个病，我也是看新闻才头一次搞清楚全名叫什么，大概还是疲劳过度吧，他那个脾气你知道的，说不得碰不得，一提就要打架。”

我问道：“他退役的时候也没有说什么吗？”

“离开俱乐部的时候他说我走了，我问去哪儿，他说回北京，我说好吧，再见，就没了。”

张佳乐顿了一顿，继续说道：“我没问他去北京是治病还是回家，也觉得没必要问，我想但凡有一丁点儿希望他就绝对不会放弃，结果那一年他没回来，第二年也没有，一直到我复出签了霸图那年才有他跑去打挑战赛的消息，还是刷微博看到的。”

我一时说不出话。 

6.

第七赛季总决赛，百花战队负于微草战队，再次屈居亚军。

在我的印象中，那个夏休期似乎前所未有的炎热，也前所未有的漫长，昆明站的编辑部气氛压抑，每个人脸上都愁云惨雾的。

没有常规赛，杂志版面还是得填满，每周报上来的稿子都是冷饭回锅，搞些没多大意义的总结和特辑，说来说去总绕不开微草双冠和方士谦退役。

除了我们自己，百花的黯然似乎不再有人放在心上。

写到实在没料可写的时候，杭州站那边报了个选题，突击采访俱乐部的队员宿舍，我们这边也跟着响应。

事关选手们的个人隐私，联系完百花经理之后我犹豫再三，还是给张佳乐打了个电话。

他很快接起来，语气里透着轻松，这让我多少有些安心。他说自己已经离队回家，就不过来了，又说会和队员们交代一下，让我不要顾虑。

“反正我宿舍里没什么东西了。”张佳乐说。

虽然早有心理准备，但当走进他空无一物、连床单都扒得干干净净的宿舍，我还是止不住狠狠难过了一下。

他把房门钥匙扔在桌上，就这么关了门，扬长而去。

我沉默了半晌，郑重地看向百花经理：“关于张队退役的传言，是真的吗。”

经理始终不看我，用拇指在桌角磨了磨：“我们会努力说服他。”

7.

“我第一次退役的时候你那篇报道，写得真好，特别好。”张佳乐对我竖起大拇指。

回想起那个兵荒马乱玩了命赶稿的凌晨，我不禁苦笑：“隔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想说，张队，下次您搞这种突发新闻的时候留意下日子吧，也体谅体谅我们编辑部的工作。”

我故意用了百花随队时期的旧称呼。张佳乐拍着手大笑起来，连连抱歉。

我找出手机上的照片，递到张佳乐手里：“这是那年拍的你在百花的宿舍，本来准备做夏休期的专题，后来也没登上，版面都腾出来给你退役的消息了。”

张佳乐看了照片，又把手机递回来。

“其实吧，那时候也没真到撑不下去的地步。”

张佳乐说：“受打击是一定的，但也没有媒体写得那么恐怖，当时我还在巅峰期呢，五期六期的队员都成长起来了，训练营也有几个好苗子，要继续的话，不是说打不下去的。”

“我只是想通了这样打下去也没有意义。”

我说我不明白。

张佳乐抬头看向我：“我喜欢荣耀，我想赢，玩游戏的初衷不就是这样嘛，但两次输给微草之后我意识到了，就这几年，我自己钻进这个牛角尖里，到头来荣耀带给我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过了快乐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打好呢，还没上场我就先输了。”

他继续说：“你看第十赛季的叶修就明白了，老东家咄咄逼人，自己的状态也在下滑，那种情况下他硬是能把新仇旧恨放在一边，只做自己的事，我没老叶那么潇洒，所以他才说我赢不了他。”

我问道：“那如果孙哲平还在呢？”

张佳乐摇了摇头。

“说真的，我已经不会再想这种事了。”张佳乐说。

我再一次沉默了。

8.

桌上的录音笔保持着关机状态，张佳乐显得比一开始要轻松，我于是没有再开机。

闲谈了许久，话题才重新回到采访上。

谈起自己的职业生涯定位，张佳乐说：“我是个玩远程辅助的，一开始给孙哲平打辅助，然后给老韩林敬言，再后来是国家队，可能是性格原因吧，这样的团队角色让我感觉最舒服。”

我说：“作为团队攻坚手的张佳乐同样出色，第七赛季最有价值选手就是证明。”

张佳乐笑了：“也是，我应该对自己多点信心哈。”

你是职业联盟历史上最优秀的选手之一，我腹诽道。

“那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逼自己，第五赛季是为了孙哲平，第六第七赛季是为了百花，到第九赛季是为了证明自己，但说到底，这些都只是‘我以为’，哪有什么是非要冠军才能证明的呢。”张佳乐说。

“以前有轮回的粉丝说，周泽楷这样的人，肯定觉得玩荣耀特别没劲，这话我不同意，荣耀怎么可能没劲呢，荣耀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。人人都想要拿冠军，但胜负不是荣耀的一切，这原本是最简单的道理，但我直到第九赛季才开始想明白。”

我说道：“所以第九赛季总决赛的新闻发布会，你说了’我还能坚持’这句话。”

张佳乐点点头。

我继续问道：“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第九赛季霸图拿到总冠军，你会不会立刻宣布退役？”

“会。”张佳乐毫不犹豫地回答，“复出的时候，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就是那样了，背水一战拿个冠军，然后退役。”

我笑了笑：“没想到后来还能有意外之喜？”

张佳乐也笑起来：“是啊，国家队的邀请一来我就想，还好没急着退役啊，要不就只能看老叶带这帮小兔崽子风风光光地出国拿冠军，我不得难受死啊。”

说完我们一起大笑起来。

“我是个挺敏感的人，有时候做起决定优柔寡断的，但老天待我不薄，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了孙哲平，二十五岁有韩文清愿意拉我一把，后来居然让我打到世界冠军，”张佳乐继续说，“人人都说我万年老二，说我运气背，我倒觉得自己运气好极了。”

我想了想说，林敬言退役的时候说过差不多的话。

张佳乐点了点头：“就咱们队里这几个吧，其实都是一路人，面对真正热爱的东西永远感性大于理性，连张新杰都是。你可能不知道吧，当年呼啸那边来挖他，给张新杰的条件是周薪22万，还有对外说的2000万转会费，其实私下已经和霸图谈到2500万了，张新杰头都不带抬一下的。”

我忍不住笑起来，霸图真是一支浪漫的战队。

9.

最后说起退役后的生活。

我问张佳乐，退役之后在做些什么。他说没什么，回昆明见过几个老朋友，离开这么久了没什么地方可去，百花也不敢回去，倒是到当年的学校逛了一圈。

“刚签职业联赛的时候我还念着高中呢，”张佳乐回忆道，“成绩不好嘛，我们有个老师，说话特别难听，说我打游戏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息，我生气啊，但是又没什么话反驳，想着一定要拿到冠军证明给他看。”

我问道：“后来你功成名就，有回去见过那个老师吗？”

“没有啊，现在我是世界冠军了，当然可以到他面前耀武扬威，但是已经无所谓了，对孙哲平也是一样的。”

张佳乐问我：“那家伙最近忙啥呢，你知道吗？”

我想了想说：“之前听北京站的同事提过，义斩的楼总在和传媒大学合作，开设电竞解说方向的专业，可能孙哲平有参与吧，我不太清楚。”

张佳乐点点头：“这样。”

我还想追问什么，他却开玩笑似地问素材够了吗，可得好好写啊，都到最后了。

“那么最后一个问题，我想以朋友的身份问，你可别生气。”

我合上笔记本，开口道：“你爱他吗？”

张佳乐笑了笑：“你们老粉是不是都这么觉得啊？”

是全世界都这么觉得，我腹诽道。

“从前我也觉得自己很爱他，为了他才这么拼命活着，但是后来想明白了，这么多年的想念也好，热血和使命感也好，不过是我自己感动自己。”

“所以我不爱他，”张佳乐摇摇头，“我从来没有爱过他。”

10.

采访结束后，我送张佳乐下楼。

“这个，谢谢你了。”张佳乐提了提手里的袋子，里面是他进屋就一眼相中的繁花血景摆件。

我摇摇头说不谢，你喜欢就好。

“礼尚往来，不如我也送你个礼物吧。”张佳乐说。

嗯？我不明就里。

张佳乐看着我，眼睛里有久违的顽皮和狡黠，却让我的疑惑更深了一层。

“我离开霸图前百花的经理来过，把小宋和新杰叫去了，回来后谁都没说什么，”他笑着看我，“但估计你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。”

我稍微想一想，然后愣住了。

“百花缭乱？”我几乎掩饰不住声音里的狂喜。

张佳乐哈哈笑了两声，没有回答。

“走了啊，”张佳乐笑着冲我挥挥手，“抓紧享受几天夏休期，之后有得你忙活咯！”

他向我挥手告别，转身坐上了出租车，扬长而去。

我呆呆地望着张佳乐远去的方向，抬起手捂住张大的嘴，久久不能动弹。

这份礼物太贵重了。

11.

百花缭乱、落花狼藉。

张佳乐、孙哲平。

后来，这两组词被反复地放大加粗，再次席卷了整个荣耀圈。谁都没有想到在最后的最后，双花又一次重聚百花，圆满地像个童话。

更传奇的是，一向不下舆论场的孙哲平，居然亲自转发了这篇报道。

“我从来没有爱过他。”

脑海里反复盘旋着张佳乐的这句话。

我想起十年前的夏天，第一次跟着经理走进百花战队的休息室。他俩嘬着冰棍，一人占着一整排凳子，躺得七扭八歪。经理尴尬地冲我笑笑，走过去一巴掌一个后脑勺，两个少年才飞快地站直，笑着向我打招呼。

“幸会，我是百花战队队长孙哲平。”

“你好，我是副队长张佳乐。”

那时候的他们，不知道未来，不知道烦恼。

也不知道那些日子会是那么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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